《重走成渝线》特别节目第二集:决胜千里
2021-06-22 10:03 来源: 四川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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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火车站人流从无到有。旅客进站,5612值乘司机聂伟检查机车情况。

69年前全线通车的成渝铁路,如今只留下货运和为数不多的几班客运。

重庆开往内江的慢车,每天早上9点58分准点出发,时速70公里,编号5612。值乘司机聂伟开了20年的5612,对老成渝线上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聂伟 成都铁路局重庆机务段5612值乘司机:成渝线毕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建的第一条铁路,它是沿江走的,弯道也多,上坡下坡都有,不像现在修的铁路直线多,平道多,对我们操作也有一定的难度。

线路无法改变,只能通过不断优化操作方式,使乘客获得最大的舒适感,火车一旦开行,聂伟必须全程保持全神贯注。

虽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他的身后,依然得有一位资历更老的前辈坐镇指导,这是坐在车厢里的乘客们想象不到的一种工作状态。

温永刚 成都铁路局重庆机务段 指导司机:比如现在冬季,大家看到挨着长江边上走,天气不良的时候,雾很大。夏天就是防洪,因为雨水很多,铁路两边都是山坡树木,雨大了过后,连续几天的暴雨,可能出现塌方落石,甚至两边的树木有倒向我们线路的这种可能,那么对我们的行车安全都构成了很大的隐患。

一条沿江铺设的铁路,逢山开洞,遇水架桥,即便是现在,也让驾驶人员不得放松片刻。那么70多年前,在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之际,决策者是拥有怎样的决心和担当,才能做出在四川修筑成渝铁路的重大决策呢?

进军大西南,摆在邓小平面前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80%的工厂停工,市场物价飞涨,人民生活物资严重短缺。四川的盐、糖两大工业处于危机状态,重庆的私营企业同国有工业一样,亟待找寻出路。

重庆解放已届一月,上上下下都在忙乱中度过……初步接触,西南问题至为复杂。——邓小平《关于西南工作向党中央的报告》

姬勇 历史研究学者:战争年代结束了,我们要转换,发展经济。发展经济的话,首先一个就不是传统的经济了,那么就要用现代工业。现代工业一个基础的标志,就是你有没有铁路,有没有现代的交通。

甘林 原《铁道报》记者:(邓小平)他是四川人,知道四川人民为这条铁路,纳税这么多年,一直盼着铁路通。而且这条铁路,把成渝两个城市就连接起来,对四川有很大的意义。

1949年12月31日,在邓小平主持的西南局常委会上,被搁置了近半个世纪的成渝铁路工程被重新提上议程。

以修建成渝铁路为先行,带动百业发展,帮助四川恢复经济。——西南军政委员会

四川地区行署在向中央递交的这份报告中,恳切地说到:“从成都东南行,经过简阳、资阳、资中到内江,是全国著名的‘糖都’,这个区域的甘蔗,就像华北和华东的高粱,直到初冬,还是一片碧绿的青纱帐。但由于无法外运,只得把甘蔗当柴烧。”

“从内江往西南走45公里,是全国著名的自流井盐区,盐却成堆地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川西一个发电厂从重庆用汽车运送400吨机器到成都,竟花费了七八个月时间。”

“很久以来,四川人民一直渴望在这里修筑一条铁路,并曾经为了筑路出了不少钱,流了不少血。”

胡开全 龙泉驿区档案馆副研究馆员:当时的西南军政委员会就顺应民意,向中央呼吁率先修成渝铁路。

艾新全 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原副巡视员:邓小平在1950年的1月23号就提出来了,我们把有限的财力,就要集中起来办几件大事情,其中一件是成渝铁路。

田永秀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共产党可能比国民党有更强烈的,把这条路修通,满足四川人民期待的这样一个更强烈的愿望。

谭继和 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巴蜀文化专家:看得出来共产党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是为百姓谋福利的,是抱着我们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在办事的。

这不仅是四川人民四十多年的渴望,而且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有不可估量的重要意义……成渝铁路是建设西南铁路网的起点,也是支援进军西藏、保卫边疆、巩固国防的重要基地,在军事上也有重要作用。——孙连捷 原西南铁路工程局干部人事处处长

很快,中共中央、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批准了西南军政委员会关于请求修建成渝铁路的报告,提出了“依靠地方,群策群力,就地取材,修好铁路”的方针。在全国刚解放,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中共中央书记处批准“先拨2亿斤大米作修路经费”。

田永秀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共产党更有魄力和能力。魄力在哪里呢?抗战时期为什么没有修通,就是因为材料进不来,实际上到新中国成立的时候,这个状况不能说更差,但实际上因为当时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这种封锁,可以说两者的情况是差不多的,那么在当时的情况下,中国共产党敢于依靠自己的材料,独立自主地来解决这个问题。

展开新中国成立之初的中国铁路网布局,可以清晰地看到,规划中的成渝铁路犹如一根孤线,偏居西南一隅,线段的两头不与任何铁路网相连。这对于铁路建设来说,是大忌。因为大量的物料运输无法进行,成渝铁路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依赖长江。众多不确定因素横亘在面前,所以,当修筑成渝铁路的消息传来,民众一边是欢欣,一边却又满腹疑惑。

田永秀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这个疑虑不解,主要是前两次都没有修通,他们就不太相信,在当时的情况下,因为新中国刚刚建立,共产党究竟建设能力怎么样?很多人是打个问号的。

钢轨、枕木、机车车辆,过去都靠从英美进口,现在从哪里来?

长江航运无大型船舶,重庆也无大型码头,如何起岸?

他们哪来的钱粮、器材和工程技术人员?

会不会又是光打雷不下雨?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的邓小平却异常笃定。其实早在进军西南之前,修筑成渝铁路的蓝图就已经在他心里勾勒成型。而信心和底气,源自于与陈修和的一次会面。

马述林 重庆市人民政府原参事、重庆市发改委原副主任:邓小平当时还在华东的时候,他就到上海,他去找了陈毅的堂兄,叫陈修和,陈修和是一个著名的兵工专家。在这次会谈中,陈修和向邓小平提起了抗战时期西迁重庆的钢迁会,说该厂至今仍然有着完好的设备和技术力量,可以年产4万多吨钢轨和钢梁,正好用于修铁路。

何智亚 重庆历史文化名城专业学术委员会主任:那么建铁路最关键的是什么?是钢轨,铺路的石子开山我们都好办,枕木应该说也能够解决,钢轨是最重要的。这个钢轨当时建设任务就落到了重钢身上。

年过七旬的何智亚深爱着脚下这片土地,和这里的每一件斑驳的器械。

因为他的奔走和呼吁,这座见证了钢铁强国之路的重钢老厂房得以保留。

老厂房被重新打造,变身为重庆工业博物馆,处处彰显着工业之美,也满满地装载着重钢百年历史。

博物馆进门处,汉阳铁厂的大门跟黑白照片里的模样几乎没有差别,这是重钢历史的起点。

1890年,中国近代第一座大型钢铁厂——汉阳铁厂在湖北创办,中国钢铁工业由此蹒跚起步。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汉阳铁厂主要的产品,就是钢轨。当时有一个统计,旧中国接近三分之一铁路的钢轨,就是由汉阳铁厂供应的。所以,它也有这样一个历史的传统跟技术的一个传承。

1938年3月,钢铁厂迁建委员会成立,承担起将汉阳铁厂等中国钢铁工业精华迁移到抗战大后方的历史使命。钢迁会选址重庆大渡口,第二年便正式投产。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抗战搬迁的时候,汇集了当时中国应该说顶级的技术专家,上海的,武汉的,包括香港的,都汇集到我们重庆这个地方,所以说,在当时是公认的抗战后方技术能力最强,技术装备相对比较完善的一个厂。

抗战胜利后,钢迁会更名为兵工署第二十九兵工厂。而这便是兵工专家陈修和在与邓小平会面时,给他下定决心修建成渝铁路吃下的一颗定心丸。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料到,解放前夕,工厂会遭受一次致命的打击。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国民党在溃逃的时候,专门在工厂要害部门,包括发电厂、炼钢高炉,埋放了黄色炸药,而且当时就说发电厂与炼钢高炉,当时都是受到严重的破坏。

解放前,曾有美国专家看了大型轧钢场后给出这样的结论:没有使用价值,废铁一堆。

厂里虽遭破坏,但平炉还可年产上万吨钢,特别是已从废钢堆里找回了大型轧钢机部件……怎么能说没有发展余地呢?——刘柏罗 原西南军政委员工业部钢铁工业管理局第一副局长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当时国民党炸厂的时候,撂了一句狠话,说通过这一个破坏以后,让我们十年也恢复不了生产,但是没想到我们用五个月的时间,在军代表跟党组织的带领下,很快的时间就恢复(生产)了。

二十九厂的工人,将牢记着这两个有意义的日子:4月3日和4月6日,这两个日子里,被人们所殷切期望着的二号平炉和20吨炉开工了。这两个日子里,大烟囱又吐出蓝色的烟圈,红色的钢水和铁水又从炉口流出……钢铁炼成了。——范荣康 《新华日报》记者、工业组组长 《新华日报》1950年4月10日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当时刘伯承在厂里头给工人打气做动员的时候就说,成渝铁路是过去四川人民的一个心愿,或者说心病,他说你们轧制出来的钢就像一味药,可以医治大家的相思病。

很快,钢轨场就传来了好消息,工程师们用自炼的小钢锭,试制轧出了85磅重轨。1950年7月,第二十九兵工厂郑重承接中央铁道部的订制任务:生产34000至40000吨钢轨供成渝铁路筑路之用。

此时,一个单凭自身力量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又摆在了钢铁厂面前。

胡开全 龙泉驿区档案馆副研究馆员:全国的钢产量才10多万吨,就修这么一条铁路,就要用全国钢产量的四分之一,钢就不够。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綦江有个铁矿,在当时的运输条件跟开采能力下,它是没办法短时间实现大规模的炼铁的生产。

1950年3月下旬,刚刚走马上任的西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部长赵健民奉命北上,此行他重任在身,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请中央财委批拨鞍山钢坯以供二十九厂轧制钢轨。

温勇耀 重庆钢铁集团保障中心(档案馆)副主任:由鞍钢提供钢坯,29厂进行扎制,这个就形成了当时主要的一个支撑。

胡开全 龙泉驿区档案馆副研究馆员:这个时候我们钢材就发挥了一个全国大协作。

钢轨能自己轧是大好事,但从鞍钢运六七万吨钢坯来,进川江就是一个不容易的大事……必须适应水情,组织调度好。——摘自邓小平对中共西南铁路工程局委员会的批示意见

浩浩汤汤,春来冬去,这一汪长江水里,有着很多重庆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张象琪的记忆,定格在了那个已不复存在的九龙坡码头。

抗战时期,九龙坡码头被人们称作“洋码头”,钢迁会铁血西迁,就是从这里登上了重庆,这座与它有着宿命般关联的城市。新中国成立后,钢铁厂的命运再一次与九龙坡码头发生牵连:经水路从鞍钢运来的钢坯,从武汉来的火车蒸汽机车头,以及全部的机车车辆,都要在此登陆。

张象琪 原重庆港九龙坡作业区职工:交通部就把它纳入了全国技术改造,我记得当时修建,首先就把铁路正线火车的轨道,铁路线延伸,和港区无缝对接。第二就是修建了运输现代化的煤码头,现代化的煤码头,就是皮带机运输,散货运输,就是这个皮带机一直延伸到江边,一直上船,就不用人工挑了,人工抬了。另外就是配备了,新修了一个大件码头,就是能够吊180吨货物的重件码头。

1951年7月,沅江号登陆艇在九龙坡码头靠岸。奇怪的是,登陆艇上运载的“庞然大物”并不是军事力量。原来,当时长江航运部门没有大型船舰可以承载修筑成渝铁路的大型物资,于是贺龙司令员报请中央军委批准,由海军调登陆艇,将成渝铁路所需的全部机车车辆,从汉口运至九龙坡码头,起岸后,再组装运行。

有这样一份统计:在成渝铁路修建期间,长江航运局、民生轮船公司及九龙坡码头共转运机车32台、客车57辆、货车484辆,加上钢铁厂所需钢坯,共计30余万吨,周转量达1.5亿吨公里——相当于将1万吨重的货物拉着绕地球赤道跑了3700余圈。

田永秀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共产党领导,执政能力更强,而且更重要的是共产党它有调动全国资源的能力。无论是技术干部,还是物资都是从全国(调动),形成了一个全国支援四川,进行成渝铁路建设这样一个局面。

胡开全 龙泉驿区档案馆副研究馆员:所以这个时候就显示了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越。

翻看西南交通大学的校史,参与成渝铁路建设的优秀校友中,除了赫赫有名的林同炎,还有一个名字,格外低调。

鲍洪刚 西南交通大学校史馆副馆长:1916届的土木工程系蓝田,学号是293,当时我们编这个校友录的时候,他已经是铁道部第二勘测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除了校友录里这一行小字,和校史馆墙上那张不太清晰的黑白照片,有关蓝田的记述,再也无迹可寻。很少有人知道,蓝田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竟然也缘起于邓小平在上海与陈修和的那一次会谈。

艾新全 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原副巡视员:他(陈修和)给他(邓小平)推荐了三四十个留法、留德、留美、留日的建设人才,其中蓝田就是他推荐的,一批名单,都是他推荐的,这都是要建设西南,特别是在建设铁路方面的一批专家。

这是陈修和给邓小平吃下的第二颗定心丸。钢轨、机车等物资能够得到保障,但技术人才的配备,同等重要。

田永秀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我最近在上海看了一个1953年邓小平的一个讲话,他当时刚刚管铁路,他说我什么都不懂,我连名词都不懂。名词不懂怎么办?由于铁路是个技术活,而共产党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技术上是奇缺的,非常缺技术人才,所以要把这条铁路修通,蛮干是不行的。所以,他在修铁路的时候,是充分尊重和利用原来的技术人才。

说实在的,我只是在战争年代学会了开汽车……对于领导组织西南地区的水陆交通来说,那是什么也不懂……但想到接收单位的工程技术人员,绝大多数都是爱国的,我们就有信心了。——赵健民 西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部长

邓小平说,中国的知识分子是爱国的,旧时代使他们报国有心,请缨无门,多年来老坐冷板凳。工程师蓝田就是被他启用的,坐了几回冷板凳的旧时工程技术人员。

蓝田从1917年就开始从事铁路工作,是我国著名的选线专家。成渝铁路于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未解的心结。

孙贻荪 原西南军区军工筑路第一中队参谋:他在家里面,穿的是长衫,一到工地,你看不出他是一个高级工程师,他居然打着绑腿,穿着短衣服。他是非常平易近人的一个人。他给我讲了一个事情,保路同志会,四川的百姓要争取修路权,蓝田是参加了游行的。

民国时期,蓝田两次受邀参与成渝铁路建设,却两次被当局的腐败、混乱和无为深深刺痛,直至心灰意冷,他在回忆录里说道:“在经受这许多痛苦之后,我渐渐认识了,没有国家的独立,没有人民的解放,就谈不上工业化和交通建设,也无法实现个人的理想。”

1950年,当得知中共中央西南局做出了“要把成渝铁路很快修起来”的重要决策后,本想就此隐居的蓝田坐不住了。

孙贻荪 原西南军区军工筑路第一中队参谋:他想不到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解放以后能参加修成渝铁路,他就跟我说,他起码年轻了十岁,这个话不是说的客气话,焕发了青春,真的,50几岁的人,他一点都不显老。

直到1949年解放,我的整个工作和生命,才从许多破灭的幻想中获得希望。那时我刚度过62岁生日,这时我才真正开始做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业。——蓝田

对蓝田这样的专家要大胆使用,让专家有职有权,并且在工资待遇上要给予从优照顾。——邓小平

田永秀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不会是因为他曾经是旧政权的技术人员,而对他们的合理化建议不予理睬,没有这种情况。共产党学习能力很强,充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它是有传统的,所以的话,一切都过渡得很顺当。

1950年6月15日,重庆,成渝铁路开工典礼。

孙贻荪 原西南军区军工筑路第一中队参谋:就是一个解放军,扛着‘开路先锋’的旗帜,这个是很经典的,这个就是西南军区警卫团的警卫连,这个连长姓张,是淮海战役的战斗英雄。

这一天,曾经的战斗英雄高举旗帜,奔赴成渝铁路建设的战场。

这一天,邓小平庄严宣告:我们不但敢于推翻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我们一定会取得伟大的胜利,两年内建成成渝铁路的任务一定会实现!

5611与5612对开,从内江驶向重庆。它们在这条铁路线上,已经来来回回,相逢了69年。有人说,这是铁打的成渝线,流水的列车长。

陈安良  5611列车长:乘客是少了,保留这个车也是有这个必要,毕竟是新中国成立(修建)的第一条铁路,这个绿皮车慢车都没有了,就不叫铁路了,毕竟沿线老百姓,曾经前一辈还是付出了一些。

铁路上有很多像陈安良一样的“铁二代”“铁三代”。

成渝铁路因他们的祖辈父辈而生,也会因他们的后辈,驶向更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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